腐殖层的酸味混着枪油味在齿间弥漫，夜枭的啼叫刺穿耳膜时，陆渊突然想起林姨灶台上那锅永远煮不熟的杂豆粥——同样令人牙根发痒的焦灼。

树冠在头顶交织成网，月光漏下的光斑碎成星子。

陆渊的军靴碾过腐叶，发出细碎的响，他抬手压了压帽檐，余光扫过身后——三娃子的影子缩成一团，怀里的木盒表面的桐油开始起泡，青苔纹路在高温下扭曲成诡异的笑脸，三娃子手背的汗珠滴在盒盖上，瞬间蒸发出滋滋声响，像块烧红的炭，烫得三娃子胳膊青筋凸起，喉结直滚。

"分散。"陆渊的声音比夜露还凉，食指在喉结处划了个半圆，"王刚左，李明右，周小刀带断后组跟我。"他顿了顿，目光落在王刚腰间的驳壳枪上，"留两个活口。"

王刚的靴跟在泥地上碾出个浅坑，点头时帽檐晃了晃："明白。"他猫着腰往左侧林子钻，军大衣下摆扫过灌木，带起一串露珠，啪嗒打在身后队员的手背。

那队员是个新兵，刚要摸脸，被王刚反手拍了下后颈，立刻缩成更矮的影子。

陆渊摸了摸腰间的枪套，指节微微发紧。

木盒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？

高川要"活饵"引他们上钩，林姨说的地道里的孩子......他喉结动了动，突然听见左边传来极轻的"咔"——是子弹上膛的脆响。

"头儿！"周小刀的声音从身后飘来，带着股子淬了冰的冷静，“三娃子的木盒在渗热。”

陆渊猛地转身，看见三娃子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，把军帽衬里都洇湿了。

木盒表面的桐油泡破了，黑褐色的油渍顺着盒身流淌，白气从边缘缝隙里汹涌而出，像蒸笼掀开条缝。

三娃子的手在抖，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："刚、刚才还温乎，现在烫得像......像灶膛里的碳。"

柳青突然拽了拽陆渊的衣角，耳麦线在她颈间晃荡："王刚的电台。"她把耳机递过去，电流杂音里混着王刚的喘气声，"目标营地，十五人，三顶帐篷，卡车两辆——头儿，卡车帆布在月光下起伏如喘息，油污在帆布褶皱间勾勒出婴儿蜷缩般的轮廓，某个瞬间王刚甚至看见帆布表面凸起指节的形状，像是弹药箱。“

陆渊的拇指在太阳穴上按了按。

高川的巡逻队追得紧，他们需要时间撕开缺口。

他对着耳麦低喝：”留一辆卡车，烧一辆。"又补了句，“动作干净。”

耳机里传来金属碰撞声，接着是王刚压着嗓子的笑：“得嘞，您瞧好吧。”

林子里的风突然转了向，带着股焦糊味。

陆渊鼻子动了动，突然抓住柳青的手腕往树后带——三枚子弹擦着他们刚才站的位置，钉进树干，木屑溅在柳青脸上，她咬着唇没出声，手指已经摸向靴筒里的短刀。

"后队！"周小刀的枪响了，在林子里炸开，“三个鬼子斥候，西北方三十米！”

陆渊的皮带扣刮断三根荆条，柳青的辫梢缠住带刺藤蔓。

咔！

军用匕首寒光闪过，断发与断藤同时落地。

他拽着柳青往更深的林子跑，树根绊得他踉跄，余光瞥见三娃子抱着木盒猫腰窜进灌木丛，木盒的白气更浓了，像条细蛇往天上钻。

他摸出怀表看了眼，怀表玻璃蒙着血雾，分针在十点零七分的刻痕处颤抖——这是上周从鬼子尸体摸来的瑞士表，而表盘背面用针尖刻着'引爆时限：240分钟'，指针刚过十点——高川说今晚截获"活饵"，现在已经过了半个钟头，活饵还没出现，要么藏得深，要么......

"头儿！"王刚的声音突然炸在耳麦里，带着股子血腥气的兴奋，”得手了！

卡车钥匙在帐篷里，油桶也找到了。

您猜怎么着？

帐篷里还捆着个穿学生装的小丫头，小丫头领口翻出的蓝布内衬上，沾着半枚带血的指纹——和三个月前牺牲的密码专家老赵指甲缝里的组织样本完全吻合。"

陆渊的脚步猛地顿住，这半枚指纹意味着什么？

林姨说过，地道里的交通员小珍脖子上有个银锁片，是她娘临终前塞给她的。

他喉结滚动，对着耳麦吼：“人还活着？"

"活着！"王刚的声音里带了笑，“哭都哭不出声，我让二柱灌了口水。

头儿，这丫头是‘活饵’？”

陆渊没答话，攥着耳麦的手青筋凸起。

高川要引的"活饵"不是诱饵，是他们要保护的人——小珍身上肯定带着关键情报，所以高川才要截杀。

他转身对周小刀喊：“带两个人去接王刚，把小珍和卡车开过来！”又看向柳青，“你跟我去东边，那边林子密，鬼子追不上。”

话音未落，远处传来剧烈的爆炸声，火光映得树冠发红。

陆渊眯起眼——是王刚烧了那辆卡车，火光能引开一部分追兵，但也会暴露位置。

他摸了摸腰间的枪，对着耳麦低吼：“王刚，带着小珍上卡车，往南走，我们在农场北头汇合！"

"收到！"王刚的声音被爆炸声撕得支离破碎，“卡车发动了，您听——”

引擎的轰鸣从东边传来，越来越近。

陆渊拽着柳青往更深处跑，三娃子抱着木盒紧跟在后，木盒表面的裂缝越来越大，白雾从裂缝里如喷泉般涌出，裹着他的胳膊，像团不散的云。

周小刀的枪声还在身后响，偶尔混着鬼子的惨叫，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枭。

"头儿！"三娃子突然喊，声音带着哭腔，"木盒在震！"

陆渊回头，看见木盒表面的裂缝蔓延成蛛网，白雾汹涌而出，三娃子的手被烫得通红，却还死死抱着。

他冲过去，用军大衣裹住木盒，指尖刚碰到木头，就被烫得缩回来——这哪是木盒，分明是个定时炸弹！

"操！"陆渊的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，"高川这孙子！"他猛地抬头，看见林边的月光突然暗了暗，有黑影在晃动，钢盔的反光像狼的眼睛。

"走！"他扛起木盒就跑，军大衣被烫得冒烟，"去农场北头，快！"

柳青拽着他的衣角，声音发颤："后面......后面有鬼子的探照灯！"

陆渊没回头，他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，能听见卡车的引擎声从东边传来，能听见小珍在卡车上的哭声——还有木盒在军大衣里的震动，越来越快，像颗跳动的心脏。

农场北头的林子边缘已经能看见了，黑黢黢的树影里藏着条小路，通向一片荒田。

陆渊的军靴踩断最后一根枯枝，月光突然照亮了前方——荒田中央立着个草垛，草垛上残留的麦粒正在碳化，青烟与烟头的火星在空中组成诡异星座。

当陆渊数到第七个光点时，那些火星突然同时下坠——是烟灰落在黑呢风衣的银线刺绣上，绣的赫然是日本陆军参谋部的鸢尾徽记。

穿黑风衣的人正靠着树抽烟，火光一亮一灭，映出他脸上的刀疤。

是高川。

陆渊的瞳孔猛地收缩，木盒在怀里震得更凶了。

他听见卡车的引擎声就在身后，听见周小刀的枪声越来越近，听见高川的笑声混着风声飘过来：“陆队长，欢迎来到我的陷阱。”

而在更远的地方，农场的方向，传来了密集的狗吠声，像潮水般涌来。